刀剑风云录(94)是人是鬼

那秘道狭长潮湿，闻起来霉味甚重，杨广盛神情戒备走在最前，众人不敢点火，不敢稍发声响，后一人紧抓前一人衣衫后摆默默跟随，东方胜接连数次置身从前害怕的黑暗窄小所在，惧心竟渐渐去了。秘道起初斜斜插下，走到一半，又向上升高，如此再走一盏茶时分，眼前光亮大盛，已是到了尽头。杨广盛解下外衫抛出洞口，不见有人伏袭，这才放心跃出。洞外海风凛冽，竟已到了鼎湖山极南边，众人一夜折腾，这时天已蒙蒙亮起，洞口泥土湿软，晨光下几只鞋印瞧得仔细，杨广盛道：“这鞋印深浅不一，赵雨功力便复，要快些寻到他。”当下依鞋印追循，也不顾海风携着雾气裹得众人一团湿寒。众人直追出二十余丈，泥土已换成岩石，鞋印虽不复可循，岩石上却多了斑斑泥迹，杨广盛喜道：“这泥土新鲜，赵雨就在不远前。”费仕风几人精神一震，虽是一夜疲累，浑身无力，这时也使劲奔行。

　　转眼间又走了半里路，耳里浪花拍岸声愈来愈响，海风从鼎湖山南吹向山北，南岸地势声势最是险峻浩大，众人被海风吹得面白唇紫，除了杨广盛可以以内劲相抗，其余几人只好蜷缩身子忍冻前行，费仕风忽得指向远处一个身影，道：“赵师伯！”他这称呼叫得惯了，一时不便改口。众人依他所指，果见远处一块凸出巨岩上站了一人，依稀是赵雨伛偻的身子。

　　杨广盛喝道：“好奸贼！”暗自提了提内劲，还是只回复九成功力，心道：“也罢，是我自己造的孽，拼着和他同归于尽，护住这些小辈周全，他们自能寻到帮主。”向身后几人道：“你们慢些上前，免得令我分心。”又大喝一声，扑向巨岩。

　　岩上赵雨正呆呆望下，面上露出疑惑难解的神情，心道：“哪里去了？莫非知书来过？”又摇摇头，想：“那也不对，秘道暗门虽是他告于我知，但秘道只有一条，我这一路逃来，路上未曾与他碰面，难道长翅膀不成？”他低头苦思，丝毫不觉身后有人袭上，待得听到身后杨广盛一声暴喝，这才惊觉，仓促间身子向左微侧，转身接了杨广盛一掌，二人所发掌力相当，双掌一触即分，杨广盛向后退开两步，赵雨慌乱中将力道传至脚下，拼着双脚发麻也要立身岩上，他捏把冷汗，暗叫：“好险！”杨广盛若悄悄打他一掌，他已葬身茫茫大海中了。

　　杨广盛不明其理，只惋惜他功力已复，运起分旋指再上，赵雨已跃到岩外，从腰间摸出一根短棒，将头尾两截向外张开，立时变成一柄短枪，枪头银光乱闪，笑道：“去年你便输我，如今能赢么？”杨广盛更不打话，食指长长竖起，左手“一佛出世”右手“二佛涅��”，一指戳他下盘，一指点他眉眼，赵雨赵家枪法第三式“狡兔三窟”也已舞出三花枪花，二朵圈住杨广盛两指，一朵刺他胸膛，二人对对方招式早了然于胸，这时斗将起来，轻易间分不出输赢，便各自收敛心神沉稳应付，只盼对方先露出破绽。二人指来枪往打到第三十招，赵雨见王风几人已走到近处，虽知那几人均已中毒，无力加入战局，但高手对仗，那些人便是扔些石头过来也能扰神分心，出枪时便急躁许多，杨广盛瞧到便宜，双指点在赵雨枪杆上，四道指力立时从枪杆窜至赵雨双掌，赵雨手掌一麻，心道：“好分旋指！”忽然将短枪向上丢出，从怀里摸出一枚药丸吞下，“哇哇！”大叫几声，形若疯癫，杨广盛微微一惊，赵雨已奔回巨岩，背向他趴在巨岩上“呜呜！”大哭，众人又惊又奇，不知他是真疯还是欲行诡计，杨广盛喝道：“赵雨！帮主被囚在何处？”赵雨直挺挺跃起，捶胸顿足吹胡子，忽得森然一笑道：“你是人是鬼？”声音干涩沉闷，直如地底传出，杨广盛喝道：“赵雨！你捣甚么鬼？”赵雨道：“谁是赵雨？我是夜叉！天夜叉！”脸上果有森森鬼意，恍如换了一人，阿强瞧得害怕，“哎哟！”一声叫出来。

　　杨广盛骂道：“装神弄鬼！”蹂身又上，赵雨身子倏地不见，竟以极为飞快的速度绕到杨广盛身后，抓起插在地上的短枪，在手上掂了掂，道：“只怕不称手。”见杨广盛又已飞扑过来，以枪作叉，双掌重重一搓，短枪已“呼呼”转起圈来，直向杨广盛射去，杨广盛料不到他竟突使奇招，这招从没见过，大惊下身子向右急转，半边袖子竟被他长枪卷去，赵雨道：“果真不称手。”王风惊道：“这不是赵家枪法？”赵雨冷冷道：“那是甚么破枪法？这是我天夜叉的‘飞天叉’。”杨广盛又骂一声，忽然扬起声音，化唇为哨高高嘶叫起来，阿强心里一惊，抓住费仕风手臂道：“杨师叔也……”东方胜道：“那是八迭音功。”

　　杨广盛叫了数声，远处十来只海鸟鸣叫回应，过不多时海鸟又增一倍，盘在众人上空绕飞，杨广盛一挥右手，二、三十只海鸟四面八方齐冲向赵雨，赵雨只是冷眼旁观，待海鸟尖喙近在眼前，才凌空搓动短枪，在头上筑起一面枪墙，枪头亮光到处，一只海鸟必定断颈洒血而亡，不一会他身旁已堆起一圈鸟尸，面上神情兀自僵直不变，不欢喜也不生气，只冷冷瞧着杨广盛，杨广盛一声呼哨，又召来十数只海鸟，那些海鸟见地上同伴尸体，更是悲愤，又齐齐冲向赵雨，杨广盛左右两手交扣，两只食指化作一指，正是分旋指里的厉害招式“乾坤一掷”，赵雨远远感受到杨广盛双指射出的四道劲力，眼里放出光芒，短枪枪头在空中跳跃如珠，也使出“飞天叉”里的“珠落玉盘”，只听“嗤”声连响，地上又堆起一层鸟尸，两人身形一近，杨广盛右手食指正点在赵雨长枪上，立时化成碎骨血水，杨广盛左手分出，左手食指在赵雨身上连点七处重穴，十四道不同方向的指劲透入他身子，赵雨一声惨叫，又强制忍住，问道：“我手中若是长叉，那便如何？”杨广盛撕下衣服一角裹住右手食指，道：“我双指便先被你绞碎。”赵雨内脏已被震碎，自知不能幸免，隔了一会道：“我去也！”闭眼睡去，众人都道他已气绝，忽然又见他双眼睁开，摸着胸口不住呻吟，杨广盛松了口气，道：“快快告诉我帮主下落！”赵雨嘿嘿冷笑数声，道：“还道他厉害，竟不是你的对手！”又不住哼哼，杨广盛皱眉道：“指劲刚入体时你尚且忍得住，现下又叫甚么？”赵雨呕出几口血，目光渐渐涣散，道：“那不是我……”头一歪，又自闭目，杨广盛探他鼻息，道：“这回真死了……”在他怀里乱搜，摸出两只瓷瓶一枚钥匙，喜道：“找到啦！哪瓶是解药？”

　　眼见赵雨横死当场，被围在一群鸟尸中间，王风心底里毕竟还是不忍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让我埋了他罢。”阿强见赵雨死前古里古怪，道：“大哥，你……你当心些。”王风点点头，瞧四周不见泥土，不知要葬到何处，杨广盛道：“海鸟老时便找一处清澈洁净的海湾自葬，让赵雨随这些海鸟海葬去罢，待洗净身子，下辈子做个好人。”王风“嗯！”了一声，在赵雨怀里装满石头，费仕风上前帮他抬尸走到巨岩上，二人合力将尸体抛下大海，王风怔怔望下，直到赵雨身子在海面上砸出一大朵水花，才又叹了口气，忽听费仕风在耳旁道：“这里有条绳梯！”

　　海风将这声音送到杨广盛耳里，听得他一喜，上前道：“原来另有秘道！难道帮主竟让他们藏在此处？”也不顾危不危险，从绳梯攀下十来丈，果见壁上一洞锁以铜皮铁门，他用赵雨怀里搜出的钥匙开了门锁，跳到洞里，向上招呼道：“你们先别下来，我进去瞧瞧！”向洞内摸去，才走不远，洞外光线照不进来，眼前又是漆黑一片，再行几步，脚下“当啷”踢倒一只椅子，他顺手摸到一根蜡烛，取出怀里火刀打亮点上，这才瞧清洞里甚为宽敞，地上共有八堆草席，一张矮桌上堆满干粮水袋，瞧起来能吃上十来天，杨广盛寻思道：“此处定是囚禁帮主和七刑使的囚牢，然则他们上哪里去了？”又在洞内走上一圈，心里有个念头让他惊骇不安：“难道竟被知书下手害了？”正自惶急，费仕风几人见他迟迟不归，也已攀下绳梯寻他，众人走入洞内，东方胜忽然“哎哟！”一声，急道：“不妙！忘了知书！”回奔出洞，那绳梯竟已消失不见，头上知书喊道：“你们陪着沈帮主在洞里饿死罢，我可不给你们送饭啦！”他只道沈忆翼一干人还在洞里。

　　杨广盛顾不上众人被困，气急道：“沈帮主不见了！”东方胜察看洞内环境，又想起知书适才话语，检视过桌上干粮，奇道：“难道沈帮主竟另有脱身之法？”杨广盛道：“你说帮主已脱身离去？”东方胜道：“你瞧这些干粮，自送入后动也未动过，那只便盆也是干干净净，似是沈帮主诸人一被囚入此洞，便即逃去。”杨广盛一想有理，喜道：“是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