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剑风云录(98)除夕夜筵

费仕风身站黑塔三层，眼见包埕已爬入洞内，忽然之间一声惨叫，包埕从塔顶直摔下来，若不是清婆婆眼疾手快挥丝缠住，包埕便要跌到一楼摔成肉泥。清婆婆收回丝线，见包埕左肋软绵绵塌入，早已气绝身亡，她本是心慈手软之人，这时惊怒交加，两道秀眉长长竖起，暗道：“好毒的贼子！竟在出口埋下伏兵，当真要将我等困死此处不成？”忽听洞里“呜呜！”悲鸣，不由得一怔，那悲鸣声哀哀传下，在塔内盘绕回荡，听得神域众弟子直欲伤心落泪，便是心肠狠硬之人，也跟着面带悲凄。费仕风听得耳熟，惊道：“是泉精！”神域弟子人人都听过这只圣兽，见过样子的却没几人，一时忘了包埕惨死，虽黑漆漆的瞧不见，也纷纷抬头张望，有人却想：“你又怎知是泉精？鬼音悲鸣，我说定是那十三人捣鬼！”聂世湘心知泉精与费仕风交好，望着空中落下的水滴，想起一事，叫道：“哎哟！咱们掘伤泉眼，难怪泉精伤心不已！”费仕风大是心焦，急道：“师父，那怎么办？”聂世湘道：“古书上记载，每股泉水皆有一精，若泉水枯竭，又或是泉眼被伤，泉精便要悲鸣而死。”费仕风大惊，再也按捺不住，奔到塔顶便欲从清婆婆射出的丝线爬上，清婆婆伸臂阻他，道：“莫去！”费仕风耳听泉精愈鸣愈悲，鼻子一酸，已滴下眼泪，求道：“清婆婆，让我上去劝它！”清婆婆微微一惊，道：“它肯听你劝慰？”费仕风点点头，已绕过清婆婆手臂，爬上丝线。
　　泉精悲痛欲绝，在空潭内狂奔乱走，哀鸣一阵，喘息一阵，忽然闻到一股极熟悉的味道，便站住身子，呆呆望着洞口，见洞口又爬出一人，却是费仕风。其时天色大亮，阳光虽照不到潭底，也令潭底历历可见，费仕风见一只白毛绒绒的怪兽正拿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瞧他，待他认清，忽然“哇！”地哭出来，扑过来抱住泉精，原来泉精一番悲鸣，黄绿油油的皮毛竟褪成全白，一双大眼也不复明亮，便如老上几十岁。费仕风又悲又痛，忽感泉精身子震如筛糠，鼻里发出“呼呼嗬嗬！”的粗重喘气声，猛地右臂一痛，泉精竟状若癫狂，张嘴咬在他手臂上，费仕风只道它悲伤过度，竟认不出自己，便任他咬住，左手轻抚它背上皮毛，皮毛原本入手粗糙，岂知抚摸几下，居然渐感光滑，费仕风再看仔细，泉精身上毛色竟又慢慢回复黄绿，又过一会，泉精松了牙齿，抬头看费仕风，费仕风见它双眼又是精光闪闪，喜道：“你好了么？”泉精满嘴是血，抱住费仕风“呜呜！”哭了几声，费仕风这才觉得手足酸软，跌倒在地，泉精稳稳抱住他，仰天长啸。

　　聂世湘担心费仕风安危，早已偷偷伏在一旁，听到泉精长啸，忙从洞口跃出，泉精奔来将费仕风送到他手中，指手划脚吼叫半日，聂世湘见费仕风右臂上两排深深牙印，伤口不住流出鲜血，忙撕下衣角包扎，又喂费仕风吃了一枚药丸。这时神域弟子已陆续从洞口爬出，见了泉精都是惊喜莫名，泉精也不再躲避，只站在费仕风一旁不肯离去。聂世湘将泉精吸血一事说了，卫道人道：“许是风儿体内血液异常，却能救得泉精一命，只不知这吸一次能坚持多久……”其余四贤听了都叹口气，心想费仕风从此便要不得安宁。过了片刻，费仕风悠悠醒转，泉精抱住他一边手臂又舔又叫，却是高兴异常，费仕风摸摸它的小弯角，虚弱笑道：“真对不住！”沈忆翼心感费仕风和泉精一人一兽，情义却如此深重，赞声：“好！”复见潭中人人灰土浑身，着实狼狈，又伤感逝去的几位弟子，而地狱门人已取去二鼎，这一仗更是输得不明不白，也是长叹口气。

　　沈忆翼率领众人攀出深潭下山，让聂世湘和费仕风二人在常羊山上休养，卫道人也留两枚灵药给费仕风补体，泉精一路跟随，不离费仕风寸步，众人惊叹之余也由得它。沈忆翼下令在神域内搜寻地狱门人踪迹，再也不见一人，河畔拴的几条小船却已不见，显是那些人乘船离去，沈忆翼心想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派争夺九鼎的强硬对手，心中的梦想只怕更难实现，派下人手加强戒备，便默默离开小九州回鼎湖宫。

　　费仕风吃了卫道人的灵药，两日后又已生龙活虎，这两日有泉精相伴，毫不寂寞，又有师父端茶递水，虽过意不去，日子倒过得极为安适。这天傍晚，费仕风吃过晚饭，忽然不见了泉精，问起聂世湘，也说晚饭时便没瞧见，费仕风隐隐觉得不安，和聂世湘在常羊山前后寻了个遍，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却再也看不到。费仕风站在悬崖边，急道：“师父，我这两日见它毛皮又有些黯淡，不会有事罢？”聂世湘想起卫道人说过的话，怕费仕风太过担心，只道：“不妨事，你已救转了它，但它终究须和泉水作伴，如今山上泉水枯竭，想是它寻其他泉眼去了。”费仕风望着远处山脉出神，道：“却不知它寻到哪座高山了？”

　　又过一日，正是这年年尾最后一天，神域弟子每年除夕夜都聚在小扬州祥符宫前欢聚，今年虽才折损几位好兄弟，九桌筵席还是办了起来，但众人吃饭时神情都不免郁郁，沈忆翼和五贤也不再到各桌敬酒。这顿闷饭只吃了半个时辰，便有人离席而去。沈忆翼招过东方胜，道：“当日进帮时许下的三月考验之期已届，你随我来！”

　　费仕风见沈忆翼将东方胜带向祥符宫，猛记起“剑房”中收起的剑谱，在他怀中已藏了数日，忙追到沈忆翼身后，将剑谱递上，述说了原委，沈忆翼却不接过，笑道：“那是你拼了性命护住的剑谱，便留着自己修习罢。”牵了东方胜走入祥符宫，费仕风怔怔收起剑谱，又走回酒桌，坐在聂世湘一旁，另一旁是王风和阿强。

　　过了半个时辰，却见东方胜一人走出，三人一齐站起身子，东方胜已到桌旁，面带微笑，道：“过啦！”三**喜，王风道：“咱们一起干一杯，庆贺三弟过关罢！”费仕风问道：“沈帮主呢？”东方胜道：“回鼎湖宫了。”四人举起酒杯，费仕风心喜东方胜过关，心伤泉精不辞而别，心思家中母亲，心痛孙君岚亡故，一杯酒送到嘴边，竟饮不下去。

　　正是：星斗稀，觥筹错，堂前乱影残烛。凉意浓，北风过，满庭叶堆落。故人旁，倚桌望，今朝怎生惆怅？寒未尽，思无穷，旧欢如梦中。（卷二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