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剑风云录(96)地底鬼城

其时天色已近全黑，黑面刑使一身黑装健步如飞，若不是他腰间盘的那条亮闪闪的软鞭，费仕风几人内力未及全复，只怕便要跟丢。黑面刑使这一路径往铸剑谷奔行，也不管身后诸人跟不跟得上，众人过了草庐和铸剑谷间的隧道，黑面刑使已骑在一匹黑马上，他身畔另有数匹健马，费仕风才问：“方贤人和卓婆婆他们呢？”黑面刑使已甩鞭纵马而去，蓝面刑使道：“别多问。”众人各骑一乘，一时间铸剑谷内“得得”马蹄声不绝于耳，齐向谷外飞骋，铸剑谷内却是冷冷清清，火炉早熄，人影不见。费仕风等人来时从飞索上滑下，回去却要绕着山峰远行，那山路仅容一乘穿过，左峭壁右悬崖，比鼎湖山的盘山路又险上几分，好在七匹马均是训练有素的好马，在黑夜里也不放缓速度，众人走得有惊无险，过金银山，经纱坊，到曼达精舍，便弃马穿林而过，直至祥符宫，也不见一人，费仕风眼见黑面形式脸色郑重，隐隐担忧起来。众人在祥符宫门口又骑了另七匹快马继续奔驰，他们来时费尽周折，此番离去却耗不了多少时光，待奔出小扬州，天色还未亮起。

　　出了小扬州后岔路甚多，黑面刑使这才放慢速度，领着众人继续北行。这日午后，众人已达小徐州，黑面刑使让众人跃下马来，倒转马头让马儿自行离去，费仕风不知他弄甚么玄虚，匆匆用过他递来的干粮，随他穿林越河，走的却是从前走过的路线，直到远远望见一片园子，心里才奇道：“怎么又到墓林来了？”这一路更不见一名神域弟子，四周冷风轻拂，头上烈日孤照，仿如天地间只剩他们七人。待到墓园门口，不见守林的墓林三鬼，远远望见园内站满了人，费仕风瞧得仔细，忽然张嘴：“咦？”了一声，那许多人不是神域弟子是谁？但见年长辈的、年轻辈的、熟识的、不常见面的，甚至连从未见过的师叔伯祖辈人物也在，人虽多，却不见吵闹，费仕风心里奇道：“来祭墓么？”

　　黑面和蓝面刑使丢下五人，径直走入人群，旁人面色郑重，也不多瞧他们一眼，人缝里不住有人泼出土来，费仕风走上前去，见平地一个大坑，十数柄铁锹四下飞舞，心里骇道：“在墓园里要挖如此一个大坑，莫不是……”不由转头乱看，瞧是少了谁，围观的神域弟子各都目不转睛盯着坑内，费仕风点了人数，除了赵雨和师父聂世湘不在，人数却是只多不少。费仕风心里大惊，忽然左臂被人握住，转头看时，聂世湘正好端端站着瞧他，向他笑道：“风儿，回来啦!”费仕风松了口气，紧紧握住聂世湘手臂，隔了会才咧嘴笑道：“师父。”又指着大坑问道：“这是做甚么？”聂世湘笑道：“要掘一条大虫来。”费仕风奇道：“大虫？”聂世湘点点头，正色道：“一会你自己多加小心。”费仕风正要再问，坑内有人轻声道：“挖通啦！”聂世湘拖了费仕风手臂，挤到坑旁，坑内十数人腰上各绑绳索，绳索一端被坑旁一人扯住，那土坑深达十丈，这时中间已露出一个黑洞，洞内不住灌出风来，竟似深不见底。

　　当先那人尖嘴猴腮，身材矮小，人称土拨鼠包埕，钻地掘洞最是擅长，抬头向沈忆翼请命道：“帮主，让弟子先下探查！”沈忆翼点点头，道：“那些人极不好斗，你探完便即上来！” 包埕喜道：“弟子明白！”拓拔忆松握住绳索另一端，慢慢将他放入洞中，只一时便见绳索扯了三次，拓拔忆松忙将他拉出洞外，问道：“瞧见人了？”包埕摇头道：“绳索太短！”他眉头紧皱，似乎遇到甚么难解之事，道：“洞下亮堂堂的，比洞上还大！”众人不明所以，有人已找来一根二十丈长的绳索，包埕道：“太短啦！至少得有一百丈！”众人齐惊道：“要这么长！”已忘了沈忆翼吩咐过不得喧哗，包埕道：“我到地底后将绳索绑住，在绳上弹五次，你们便顺着绳索滑下来。”

　　接了五、六根长绳，那百丈绳索终于制成，拓拔忆松又将包埕放入洞中，盘在坑外的绳索愈来愈短，众人也是愈瞧愈心惊，心中都想：“原本只道他们藏在地底，却不知竟如此深入！”直过了一顿饭时光，拓拔忆松手上震了五次，喜道：“包师弟到地底了！”将绳尾系在一株大树上，自己先跳到坑里，道：“我先去！”从绳索上滑下，其余弟子依次跟上，众人都是武艺高强之辈，这一百丈自然滑得轻易，但入洞的人却都吃惊不小，只见洞底果如包埕所说，比地上的墓园不知宽敞多少，左右两壁墙上每隔数丈便有一只火盆，燃起熊熊巨火，前后却不知通往何处，只怕占地比小徐州还广。待得众人都滑到地底，又耗去半个时辰，沈忆翼和五贤最后进洞，见了也是心惊不已，相互间对视一眼，心知立时便要打场恶战。

　　费仕风滑到地底，才见火盆里燃的竟是略带绿色的火焰，映得远近鬼影憧憧，不时一阵阴风刮过，直吹得汗毛也竖将起来，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寒意，紧紧握住聂世湘才给他的铁剑。包埕细细查过地形，咋舌不已，道：“不知奸细用甚么法子，竟掘了诺大一片地头！大家随我来！”依照掘印方向领路。众人虽不知藏身地底的是甚么人，但神域还是首次如此声势浩大全员齐出，均想：“帮主说有奸细混入神域，不知甚么敌人，胆敢在我神域地界挖地藏身，当真大胆！”又想：“这地方显是已些日头，我入神域数十年，竟自不觉！”费仕风也是满腹疑问，见众人默不出声行路，不敢多发问，脑里只是想这事跟赵雨和知书定是有所关联。杨广盛想起赵雨和知书对话，心道：“他说甚么‘神武门’，甚么‘地狱门’，我瞧这处地方，可真有些像地狱。”沈忆翼和五贤心中盘算的却是六十年前那桩门户大事。一时间人人都有一番心思，脚下却不怠慢。

　　走了数里路，包埕忽然凑近一块石碑，念道：“转劫所。非我鬼众，入内即死！”十一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，包埕伸手触摸，在鼻下一嗅，惊道：“是血！”血迹犹未干透，似是才写不久，众人各自戒备，沈忆翼挥手道：“走！”和五贤反走在前面。费仕风兄弟走在一起，眼见己方人多势众，倒也不惧。一入转劫所，窄小通道变为宽大广场，众人视野开阔，但见影影绰绰一片，却是四面皆由铁条栅栏围住，十数条羊肠细路一齐通向尽头，相互间却让栅栏阻隔，神域弟子聚在一处相挤不下，便分走各条小路，沈忆翼道：“大伙儿凝神备战！”众人一齐点头，不禁又有点兴奋。

　　转劫所内不再燃有火盆，众人一手火把，一手兵器，忽听远处“叩叩”两声响，腾得燃起两团绿色火焰，那火焰照出一只牛头，一只马面，虽隔得甚远，也瞧得清清楚楚，牛头张嘴叫道：“快……回……去……”马面也道：“快……回……去……”声音一尖一粗，却是一般的鬼气森森，神域弟子里耐不住脾气的，大声喝道：“装神弄鬼！”虽知力不能及，也向二鬼射出暗器，“扑！”的一声，两朵绿焰同时灭了。方贤人朗声道：“见怪不怪，其怪必败！”众人见行踪已被识破，也不再拿捏手脚，便磕碰出许多声响，阴森之气倒也淡去不少。

　　走到一半，四周又传来“嘎吱”不断的声响，众人停下脚步，那声响却不停，忽听“嗖嗖”连响，有人喊道：“有暗器！”登时火把熄灭数支，众人兵器在身前舞出一堵铁墙，但觉对方射来暗器力道极为沉重，只震得双手发麻，到后来才瞧清“暗器”竟是栅栏上的铁条。那铁条不绝射来，不知何时方到尽头，费仕风只挡得一枚，手中长剑便被震落到地，好在王风在身前抡起长枪，东方胜在身后挥舞双刀，阿强向铁条射的暗器因力道未够，反被弹开，到后来便任由大哥三哥保护。众人且挡且行，到了转劫所尽头，栅栏上的铁条也终于射完，除了几人手臂被铁条割伤，倒无一人折损。

　　众人不敢稍松口气，来到一座水池旁，闻得池内浓浓腥臭，用火把一照，竟是一池鲜血，有几位女弟子已忍不住作呕不止，纷纷捂住鼻子，池畔另有一座石碑，写的是“血污池。凡我鬼众，先行沐浴！”沈忆翼皱皱眉头，道：“真是作孽！”当先从池上独木桥走过，那桥只圆圆一截木头，涂满了鲜血，双脚踩过当真是又恶心又湿滑，费仕风加倍小心，怎敢跌到血池里“沐浴”？待众人都走到桥上，忽然“扑通”一声，血池中跃起一人，抱住一名神域弟子一齐摔回血池，只见血池里“咕噜咕噜”冒了几个气泡，再也没有动静，众人大惊失色，有人喊道：“是冯师弟！”费仕风脚下一滑，他身后的东方胜连忙扶住，忽然王风回**来，将费仕风脚旁偷偷伸起的一只血手钉死在木桥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