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剑风云录(88)白银千两

“钱财？”费仕风嘴里轻轻念出来，方贤人微微一笑，问道：“几位爱不爱财？”几人一齐摇头，王风和东方胜从前所居，吃用均是自给，钱财拿来毫不用处，都道：“不爱。”费仕风也道：“钱财乃身外之物，做人但求温饱而已，留着多出的银子做甚么？”阿强扑眨着大眼睛，道：“我一辈子跟着几位哥哥，却不必自己掏银子付钱，也不爱钱财。”费仕风几人相顾莞尔，方贤人也笑道：“那么，钱财便一无是处了？”东方胜道：“岂止一无是处？简直祸害不浅！世人为争名夺利，往往手足相残，至亲荼毒，甚么恩义情谊全抛到脑后，嘿嘿！”刀剑谷中常年寂寞，他自小便阅过许多书籍，这时记起书中载的诸多血淋淋案子，大多便因钱财惹起争斗，脱口说了出来。方贤人见他说得脸现忿忿，道：“钱财既如此百害无利，那劫富济贫之人皆是歹徒？仗义疏财之辈无财可施，又何来仗义之举？”几人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，方贤人又道：“财迷心窍、为财害命固然不对，官府敛财于民更是逆天行事，然则正因世人爱财，咱们若取用有道，也能济世救民于水火，这钱财真是无用之物么？”说罢抚髯笑眯眯看着众人。

　　费仕风兄弟从不把心思放在钱财上，此刻听方贤人一番道理娓娓道来，心中都是折服，开口道：“方贤人说的是！”方贤人一拍纸扇，已将两字合入扇中，道：“既已想明白，老夫可要出题啦！”费仕风几人心中一凛，竖起耳朵听他说话，方贤人笑道：“我说了许多关于‘钱财’的好处，这关么，要四位付我白银千两，见了银子我便放行！”费仕风几人只道他要出甚么怪题，已暗暗做下一干心理准备，哪知他竟开口要起这一大笔银两，题确实是怪题，只是大大出乎诸人意料，心道：“买路钱么？”方贤人笑道：“此刻你们心里可是骂我拦路抢财，是收你们买路钱的强盗？”四人被猜到心思，面色一红，心中却焦急：“在这漫无边际的江畔草地上，哪里去弄银两？拔了花草卖钱么？又或者反抢了方贤人放养的牲畜？”方贤人见他们眼光乱瞟，已明白诸人想法，道：“这草野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加起来，也不出一百两，几位可别乱打主意！”哈哈一笑，翻身跃到马上，大声道：“有了银子到草庐里寻我！”马鞭一甩，神驹踏草狂奔而去。

　　王风见方贤人走远，皱眉道：“方贤人怎出这等难题？莫也是贪财之辈？”杨广盛“嘿嘿”冷笑一声，道：“你说别人贪财我还相信，若说方贤人，那是决计不可能的！”王风道：“你别瞧他年纪老些，说不定也爱银子！”杨广盛道：“你可知六十年前方家名头？”不等王风回答，道：“谅你也不知！如今江湖上最富豪门是孙家，但在六十年前，天下九州哪一县哪一郡没有方家的商号银铺？”费仕风听他提到孙家，想起孙君岚，心里又是一阵纠痛，杨广盛哪知他想甚么，继续道：“方贤人在二十岁那年，本可继承家业，当他的天下首富，享他的荣华富贵，后来他遇到神域前任司徒帮主，二人聊得投契，方贤人携了家产投入帮中，当神域一名小小弟子。他所有家产悉数捐给神域，入帮后更苦心经营，当神域‘财神’，神域能有今日天下第一大帮名头，有一半功劳倒是他的，你竟说他爱财！”说完不住冷笑。费仕风兄弟听得又敬又佩，暗想：“不知前任帮主和他聊了些甚么话？”王风道：“是我错了！”倒也大方，杨广盛收嘴不笑，道：“你们商量对策罢，这可不关我的事，我身上也不带银两。”牵着马匹远远走开。

　　王风见杨广盛一路乖乖跟随，这时已不疑他逃脱，自转过身子和几位义弟商量对策，东方胜脑子绕了半天，沉吟道：“我也想不出哪里赚这些银子……”四人里东方胜最具机谋，三人见他也无计可施，都是焦急，王风眼见日头渐高，喃喃道：“只剩一日半了……”叹了口气，心想这五关果然一关难过一关，到第四关已是绝处逢生，这第五关只怕终究是过不了。四人也到这时，才真正明白“钱财”的用处，没有“钱财”的难处。

　　东方胜在心里想：“难道要再回铸剑谷，向卓婆婆和诸位铁匠借银子么？只怕他们练武打铁之人，也不爱藏许多银子，徒然多跑一趟，白白浪费时光。”他想到卓婆婆，忽然喜道：“二哥，卓婆婆所赠锦囊何在？”费仕风也是一喜，道：“哟！我险些忘了！此刻正当犹豫难决之时，待我打开看看！”从袖里摸出锦囊，将两边缎线松开，锦囊里露出一枚玉佩，但见玉佩古色古香玲珑剔透，王风眉开眼笑，道：“原来卓婆婆早已料到，送了一块贵重玉佩给咱们！”费仕风和阿强也一齐松了口气，只东方胜识货，道：“这玉佩只值五百两银子，我刀剑谷中人人家里都有几十块，不是甚么值钱物事！”三人被他说得沮丧，费仕风道：“卓婆婆给咱们玉佩，总该有些道理罢？”王风道：“卓婆婆身边最值钱的便只这块玉佩，咱们还是想想剩余五百两如何寻来。”东方胜听费仕风说话时点了点头，待王风说完，又摇了摇头，道：“那倒未必，卓婆婆帐里挂的神剑哪柄不是价值连城的？”几人这才心痛那日用不到一盏茶功夫，便将六柄神剑毁去，东方胜又道：“咱们先拿这块玉佩给方贤人看，瞧瞧他怎么说。”几人也想不到其他法子，只好跨到马上，叫过杨广盛，五骑马并肩奔向草庐。

　　到得草庐，方贤人正坐在门前一张木桌旁喝茶，五人鱼贯走入篱笆门，任由马儿在篱笆外吃草。方贤人微一点头，示意五人坐他对面，费仕风见桌上已另摆了五杯清茶，耐着口渴不敢取饮，只将手中锦囊连同玉佩一齐递给方贤人看，方贤人瞧见锦囊，心中已是一惊，待接过手来看清，另一只举杯的手竟没来由颤了一颤，杯中清茶险些泼在身上。费仕风兄弟都不知他为何忽然惊惶失措，转过头看杨广盛，杨广盛摇摇头，也是不明。

　　方贤人拇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，痴痴望了半晌，道：“想不到卓婆婆如此帮你们……”费仕风问道：“方贤人，这玉佩值一千两银子么？”方贤人道：“怎么不值？世上再没比这玉佩值钱的宝贝了……”将玉佩小心抓在手里，眼里已是泪光闪闪，心中又想：“我出甚么题目她也知晓，不枉我……”他心里甜蜜，脸上已露出笑容，道：“她的神器炼出来了么？”二人虽只住在左近，平日来往却少，他虽想多知些卓婆婆的事，不知怎么，竟不敢自己寻她问问，在他和卓婆婆之间，实隔了两道铁锁，一道在隧道铁门上，一道在他心中。费仕风将铸剑谷中三日发生之事全盘告知，方贤人喃喃道：“世事常常弄人，有些事本便强求不得！”当年他拜入神域，有一半也是为了卓婆婆，岂知因为各种原因，二人有缘无份，糊里糊涂过了婚嫁年龄，数十年又匆匆而过，再也不能结为连理。他办事待人极为豪爽，遇到这等情障，也如常人逃脱不开，几十年来住在卓婆婆隔壁，痴痴然只求一份心慰。

　　方贤人毕竟年岁已老，隔一会已不再回想旧事，笑道：“几位既已过关，吃了午饭再走罢！”众人一来不敢忤逆他的意思，二来确实也饿了，便留下来陪方贤人吃午饭，见方贤人午饭所食不过白饭青菜豆腐，众人已知他身世来头，却想不到一简如斯，又多添几分敬佩感动。众人在这香花绿草间吃饭，江风徐徐吹来，胃口都是大开，每人吃了几大碗饭。方贤人吃过一碗便放下筷子，瞧着众人狼吞虎咽，心里也是开心。

　　吃过午饭，众人照旧骑马，让方贤人领着来到江畔一处，见一根木桩绑住一条渔船，那船仅能容五、六人乘坐，方贤人道：“上船罢！”众人下马上船，方贤人马鞭凌空抽出，鞭尾撞到木桩上，船绳应声解开。众人见他露了一手，才知他不止善于经营生意，武艺也自高强，在船上躬身拜别，方贤人道：“见了帮主替我问好！”“驾！”一声高喊，倒转马首奔去。

　　王风坐在船头摇橹，费仕风、阿强和东方胜、杨广盛分两边坐稳，这时日头当空照射，虽是冬日也甚炎热，众人心头大石总算放下，敞开外衫迎着江风大声说笑，那座小岛却是愈离愈近。杨广盛望着岛上隐隐露出的飞檐，心道：“只盼无事才好！”